讀《蔣中正日記》（1946年九月至十月）

※ 原文見：《蔣中正日記》（引註略）。

前言

　　1946年是國共邊打邊談的一年，美國總統杜魯門（Harry S. Truman, 1884-1972）的特使馬歇爾（George Catlett Marshall.Jr, 1880-1959）於1945年底來華到二月短暫返美前所進行的調停成果宣告破產。1946年初以重慶會談為基礎進行的「政治協商會議」未能解決國共兩黨歧見，事實上兩黨各有盤算：掌握軍事優勢的國民政府希望速戰速決以戰逼和；在輿論佔上風的中共則透過談而不和的拖延策略來爭取備戰時間。四月國共戰事再起，馬仍致力於調停國共。截至八月底前，馬周旋於周恩來和蔣中正之間，為促成和談不惜六次登上廬山。九月，馬兩度上廬山與蔣商議停戰未果，此間國府取得戰略優勢並於十月進佔張家口。從蔣1946年九月、十月之日記看來，蔣所關心的事情有三：一、與馬歇爾之間的矛盾；二、國共的華北和戰；三、中共的拖延（兼論俄國態度）。

　　張家口古稱張垣，位於河北省西北部，是華北與內蒙的交通要衝。戰略上具「屏翰神京」之地位，俗稱京都的「北大門」。經濟上曾是中國北方漢蒙貿易的商業都會，是冀、京、晉、內蒙的交通樞紐和物資集散地，有「陸路商埠」之稱。1946年國軍佔領張家口在戰略上的意義，在於斷絕關內外共軍陸路聯絡與槍彈接濟。

一、與馬歇爾之間的矛盾

　　從蔣中正九月至十月的日記可知馬歇爾竭盡所能的迫使蔣發布停戰令，不惜以個人及其所代表的美援要脅。八月底登上廬山的馬在9月2日與蔣會晤，告知蔣美軍已開始秘密撤退。9日，馬再度警告蔣美方不願因中國內戰與俄衝突。馬的態度使蔣感到挫折，但從18日和31日的日記可知蔣仍認為必須在華北局勢底定後方能停戰。沈昌煥在他9月21日的日記中整理了馬歇爾和周恩來在9月15日的備忘錄四要點，內容是中共以和平為念，指責國府破壞協議、發動內戰，而美國在軍事和經濟上的援助只會助長之。相較於蔣出於戰略考量的堅持，中共的主張顯然與馬有較多共識。馬對於中共的同情反使中共得以操作，形成馬作為國共間調人的壓力，是以馬一再要脅蔣若不停戰將終止調停。

　　面對馬的迫和，蔣曾試圖透過司徒雷登影響之。早在九月中王世杰自歐返華，即與馬和司徒多次會晤，從王9月17日、20日的日記可知司徒對國府的態度較馬為友善，可「糾正馬之性極與狹隘之見」，惟仍希望國共組成聯合政府。蔣亦在10月2日透過司徒轉達馬，希望能在收復張家口後再宣言停戰；馬拒絕後於翌日提出停戰四條件，蔣於日記中斥為「神經錯亂」。4日，蔣馬會談兩小時，仍未能就停戰達成共識。5日，司徒將馬去電杜魯門以表離華意願的消息告知王，王為求補救，乃建議蔣「不妨宣告休戰若干日，以示謀取政治解決之誠」，蔣雖允之，然中共代表周恩來不僅拒絕停戰，更峻拒馬的調停。16日，蔣發表〈關於處理目前時局聲明〉（以下略稱〈聲明〉），翌日由馬歇爾送交中共。此份聲明原為馬草擬，內容大都為中共當初同意或要求者。至10月底，馬的調停在國共皆以碰壁作收，中共拒馬態度日漸明顯。

二、國共的華北和戰

　　國府與中共在談打和戰間的拉鋸在空間上以東北和華北為主，從蔣9月至10月的日記可知此時國共雙方重在華北爭雄。9月底，國府在華北戰事順利推進，「國軍在熱、察方面壓逼中共甚厲」。陳誠認為這是因為華北民心與軍心均反共甚烈，對此王世杰不置可否；東北部份事涉中美蘇三方關係，在美蘇尚未決裂前不能使中蘇關係陷入絕境。10月5日中共在今日的京廣線沿線破壞鐵路，抗拒國軍武力接收張家口。11日，國軍攻入張家口，蔣乃實現對馬之諾言宣布休戰十日。蔣於16日發表〈聲明〉後，18日王取得蔣與孫科同意，由孫發表談話，敦勸中共接受蔣之聲明。並在蔣同意下派吳鐵城、邵力子等前往上海邀請周恩來赴南京商談；中共則於同日發表聲明，要求「恢復一月十三日之軍事地位與停戰協定，以及政協決議案」。19日，吳、邵等人赴滬談判未果，蔣於翌日赴台。

　　從蔣10月25日的日記判斷，蔣顯然在赴台前已決定進攻與北韓接壤的安東。23日王世杰與馬歇爾、司徒雷登正在商議東北問題的解決，王於24日方知國府已決定以武力奪回安東。宋子文認為此事將引發中蘇衝突，力勸陳誠予以阻止。25日，宋抵台以「恐馬歇爾因此不滿而懷恨放手」勸阻蔣，然蔣「決心已定，不能終止，更不能以馬之喜怒而妨礙我東北大計也。」由此推斷，此時的蔣判斷張家口既得，華北關內已安，當可「圖關外」。

三、中共的拖延（兼論俄國態度）

　　國府希望以戰逼和，中共則是只談不和，雙方在缺乏互信基礎之下沒有和平的可能。國府在軍事上的優勢使其能在9月到10月間逐漸穩定華北局勢；中共代表周恩來則是透過對馬歇爾施加壓力，馬自然會將壓力轉向國府。事實上處於弱勢的中共並不急於與國府正面對決，反而是透過與馬歇爾、國民黨冗長而無共識的談判來教育人民、拉攏第三勢力。換言之，中共於9月底所宣稱「如中央不停止進攻張家口，則彼方（指中共）決不參加國民大會」只是藉口，中共深知蔣絕不會放棄張家口；同樣地，在國軍進佔張家口、蔣發布〈聲明〉時，中共則推翻原來的協議而提出國府無法答應的要求。

　　蔣在9月24日的日記抱怨俄指使中共破壞美國的調停計畫，言下之意是俄國在背後抵制。對俄的懷疑不只是蔣，王世杰於10月4日周恩來拒絕來京會談一事，也認為此中可能有俄國指使。10月13日蔣日記抱怨俄報與俄外長莫洛托夫公開批評「中國為西方英美集團」。10月17日蔣記俄員與蔣經國的談話，顯示俄國仍希望拉攏國府，擱置共黨爭議。

結語

　　1945年底馬歇爾來華取代赫爾利（Patrick Jay Hurley, 1883-1963）標誌著美國對華政策的轉變，美不再無條件支持國民政府，甚至避免直接的軍事干涉。馬的任務是協助國府重建其權威，並呼籲各黨派停止內戰，期待一個強大、統一和民主的中國。作為中國最高領導人的蔣中正當然希望如此，然而戰後國內外共產勢力的擴散使其感到焦慮，尤其是中共在抗戰期間的膨脹。二戰後旋即展開的國共內戰在1946年在談、打、和、戰之間兜兜轉轉，美國與蘇聯勢力的介入使得情勢益發複雜。並讀9月至10月的《蔣中正日記》、《沈昌煥日記》與《王世杰日記》可知，蔣中正與馬歇爾之間的扞格不光是政治、軍事主張的分歧，中共對美策略以及輿論的操作得宜對蔣馬關係造成深刻影響。國府在10月間取得「北門鎖鑰」張家口，是以蔣決定進一步向東北進兵；中共在軍事上的挫敗，反而換得輿論和美國的同情。

　　

參考資料

1. 徐中約著，計秋楓、朱慶葆譯，茅家琦、錢乘旦校訂，《中國近代史》，香港：香港中文大學出版，2002。
2. 王世杰著，林美莉校訂，《王世杰日記》，台北：中研院，2012。
3. 蔣永敬、劉維開，《蔣介石與國共和戰（一九四五～一九四九）修訂本》，台北：商務，2013。
4. 周琇環、蔡盛琦、陳世局編，《沈昌煥日記—戰後第一年1946》，台北：國史館，2013年。
5. 蔣永敬，《蔣介石、毛澤東的談打與決戰》，台北：商務，2014。